知识分子舞蹈家:肖苏华的人生之路和艺术追求(2)

  [复制链接]
查看1644 | 回复0 | 2014-11-30 15:32: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乌兰诺娃家做客
  一、 大器晚成:从学舞到学创作
  肖苏华,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其艺术生涯的确和前苏联息息相关。“苏华”不仅是一种身份识别,更代表着一种文化联系。在我们对话的两个小时中,不时有一些电话,除了学生打来商量排练时间之外,就是一些我听不懂的俄语电话,只能捕捉到“哈啦少”(俄语“好”)那样的只言片语。
  肖老比我的父母年长一些,但父辈们贯穿一生的“苏联情结”是相通的,我也耳濡目染过。一些苏联歌曲,从未学过,却永远也不会忘记,可以张嘴就来。那些歌曲里浸润的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即便“老大哥”曾一夜间变成了“最危险的敌人”,但由于惯性使然,这种少年情怀仍如一股暗流藏匿在心灵深处,改革开放后又重新释放了出来。至于苏联的覆灭,仍无法令浪漫的苏联记忆崩塌。
  与之不同的是,肖苏华的“苏联情结”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文化认同感,更准确的说是一种“苏俄情结”。除了儿时滋生的一种不自觉的心理依恋之外,还是因为中国舞蹈教育和创作的肌体嵌入了苏俄话语体系,这是从中共苏区时代就开启的一个重要方向。肖老的俄语讲得非常好,甚至可以称其为“母语”,因为那是他幼年时期在苏联最先接触并获得的“第一语言”。他的“本族语”汉语则是他高中毕业回到中国后才习得。1988年,肖老曾写过一篇两万字的俄语论文,其言说方式与有一定素养的苏联人并无二致,让当时的杂志编辑分外吃惊。
  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位清瘦的老者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俄罗斯风范的优雅。这种平实的艺术气质不是模仿来的,而是源自于一种天然的熏陶。在前苏联“国际儿童院”爱上舞蹈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舞蹈一生的机缘。
  肖苏华1937年出生在莫斯科,是肖茂荣将军之子,与部分第三国际的红色后代们共同生活在“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电影《红樱桃》(1995年)就是以曾就读于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的一群中国孩子的遭遇为原型的。不过,谈起那段时光,留在肖苏华记忆中的是苏联卫国战争其间仍不间断的艺术课程,以及各类艺术活动。出生后的第二年肖苏华就与父亲分离,当年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那一片白色二层楼是被他视为“家”的地方。因为,从1941年开始,他在此度过了懵懂的童年和追梦的少年。
  不过,与其他儿童院不同的是,生活在伊万诺沃儿童院的孩子,基本是在院内生活,院外学习。1944年肖苏华上了小学,接受了苏联十年一贯制教育制度。二战后,一位来自列宁格勒瓦冈诺娃学院的芭蕾舞教师——玛利亚·彼得罗夫娜彻底改变了肖苏华的人生轨迹。
  “我的确是在女孩儿堆里长大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舞蹈,就是很喜欢。学校业余舞蹈团每年都参加儿童舞蹈比赛,我总会拿下所有的舞蹈类第一名”,肖老饶有兴致地回忆起了往事,“记得当时有一个节目叫《三套车》,印象很深,后来回中国后还复排过……”
  与大多数革命后代的“部队情结”不同,1954年当肖苏华以全优的成绩中学毕业后,他悍然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没有奔赴莫斯科读航空大学,而是选择回北京从头学舞蹈,当年正赶上了北京舞蹈学校成立。对他而言,这甚至不算什么两难选择。但是对于学习芭蕾来说,17岁的肖苏华已经过了黄金年龄,所以北京舞蹈学校的考学过程并不顺利。
  面对第一次被拒,少年肖苏华冒然给苏联专家伊莲娜写了一封信。信中,他提到了苏联的著名小说《真正的人》(又译《无脚飞行员》),小说描写了苏联卫国战争初期,一位歼击机驾驶员在空战中受伤,失去了双足,后来他以钢铁般的意志,经过长期艰苦训练,凭借灵活的假肢重返战争的故事。肖苏华在信中大胆地指出:“他没有腿都能上天,难道我两条腿还不能跳舞吗?”正是这种对舞蹈的执着感动了伊莲娜老师。
  肖苏华的考学经历让我想起了2000年的一部电影《比利·艾略特》,在孩子比利的眼里,这个单纯的世界也许只有一件事构成,那就是芭蕾。他说,“在舞蹈中,我感到很快乐,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像在飞一样,就像小鸟,像光电……对,像光电”。没有了面包、黄油、牛肉,即便每天都吃馒头、米粥和寡淡的青菜,只要有舞蹈作伴,肖苏华就是快乐的。
  新中国第一代芭蕾舞演员皆师出同门,肖苏华也不例外。1957年,苏联著名芭蕾大师古雪夫带领多位舞蹈专家来到北京。第二年,就赶上了全国上下各行各业的“放卫星”运动。在周恩来的提议和古雪夫的精心指导下,在这场社会主义建设的悲情运动中,舞蹈人仅用4个月就成功排演了芭蕾舞剧《天鹅湖》。
  其实,在周恩来的视野中,并非只有《天鹅湖》。据中国首任驻苏大使王稼祥的传记《难以忘却的昨天—王稼祥小传》(王稼祥遗孀朱仲丽著)描述,1949年年底,毛泽东、周恩来等先后访问苏联时,莫斯科大剧院曾安排改版的《红罂粟花》(1927)作为招待。不过,这部被称为苏联第一部现代革命题材的芭蕾舞剧,竟然杜撰中共诞生起因,令中共高层颇为不满。现代剧目《红罂粟花》完全不可能被介绍或引进,还是古典版本《天鹅湖》最稳妥。
  1958年10月,中国舞蹈界放了一颗“芭蕾卫星”,这就是“《天鹅湖》卫星”,不过与“小麦卫星”、“水稻卫星”等百害而无一利的荒诞浮夸风不同的是,身体语言是容不得吹牛和撒谎的,中国芭蕾奇迹般地起步了。
与乌兰诺娃、格里戈罗维奇在莫斯科国际芭蕾舞比赛评委会
  剧中,肖苏华跳小丑,但苏联版本中这个角色非常抢眼,技巧纯熟且极有表现力的舞者才能胜任;而且排演剧目的过程,正是从学员到演员的转型过程,肖苏华获益良多。其后,古雪夫等又和中国芭蕾舞演员“趁热打铁”,连续排演了《海侠》  、《吉赛尔》两部经典芭蕾舞剧。
  苏联芭蕾专家严谨的艺术态度、一丝不苟的艺术精神,成为这个“高龄”舞蹈学生坚强意志力的源泉。年龄大,又不太懂汉语,但五年坚持下来,肖苏华终于在1959年成为了中国第一个芭蕾舞团――北京舞蹈学校实验芭蕾舞团(中央芭蕾舞团前身)的独舞演员。
  同一年,莫斯科大剧院首次出访中国。演出前后的那些日子,各类舞评和观感层出不穷。《天鹅湖》至此成为中国人芭蕾情结的符号。田汉为乌兰诺娃作画,欧阳予倩甚至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整版评论“苏联舞蹈世界第一”,满是感情充沛的溢美之词。
  《天鹅湖》无疑是俄罗斯芭蕾学派的代表作,然而,就在我们与19世纪末浪漫的古典芭蕾初相遇,并沉迷其中时,列宁格勒基洛夫剧院已于1959年成功推出了新版芭蕾舞剧《宝石花》,这是芭蕾舞剧交响化的第一个里程碑,苏联芭蕾舞剧已经向摆脱文学性思维迈出了重要一步。编导就是年长肖苏华10岁的尤里·格里戈罗维奇,近三十年后,他成为肖苏华的导师。
  在此之前,虽然交响化的创作手法已经被运用到了芭蕾舞(剧)的创作中,但三十至五十年代的苏联,无情节交响芭蕾探索的苗头已被戏剧芭蕾完全浇灭,强调现实主义原则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成为主宰芭蕾舞剧创作和表演的内核。另辟蹊径的格里戈罗维奇不仅使交响芭蕾在苏联复兴,其探索更是一种结合了戏剧思维的交响化独特创新。在上个世纪中叶,他的交响芭蕾舞剧与俄裔美籍编导巴兰钦的“无情节芭蕾”,构成了世界现代交响芭蕾最引人瞩目的并蒂莲。
  遗憾的是,这一切都不在我们的视线中。中苏关系如胶似漆时,我们尚经历古典芭蕾“速成式”启蒙;中苏关系交恶后,我们只能闭门造车创作民族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优秀作品被称为“现代舞剧”,准确来说,这个“现代”更多体现为历史学意义,芭蕾样板戏在艺术内核上是“前现代”的,主要借鉴的是苏联古典芭蕾和早期戏剧芭蕾观。
  1987年,已经50岁的肖苏华重新“回到”了莫斯科。最初,时任院长李正一向肖苏华提出去苏联学编导这个建议时,他还是有顾虑的。人到中年,芭蕾教学事业稳定,好不容易挨过了文革岁月,且已经培养出了在国际上拿了大奖的李存信,该是享受并重塑芭蕾梦的时候了,难道人生还要从头再来?
  如果说,17岁从莫斯科到北京学习舞蹈,是肖苏华人生的第一次主动选择,怀揣着孤注一掷地执着;50岁从北京到莫斯科学习编创,则是他人生面临的又一次重大转型。虽然与院长达成了折中方案:“如果有门,就继续学编导;如果没门,就回来继续教芭蕾”,但与当年那个初生牛犊的“苏联少年”不同,已到“知天命”年纪的肖苏华拜师格里戈罗维奇,完全有备而来,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他真有机缘成为格里戈罗维奇的学生。
  80年代,各种信息涌入中国,同赴苏联访学的中央戏剧学院同仁为他引荐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之外的戏剧改革家,从苏联的梅耶荷德到德国的布莱希特;朋友也从国外带回了许多芭蕾舞的录像带和相关书籍,其中就有苏联戏剧芭蕾时期和交响芭蕾时期的代表作。毕竟,中国缘悭交响芭蕾一面已有几十年,对于戏剧芭蕾也是一知半解。肖苏华急切地汲取着艺术养分,为赴莫斯科做足了功课。从1964年起,格里戈罗维奇就担任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影响着其后二三十年的苏联芭蕾生态,并跨越了政治格局的巨变。
  俗话说,机会总是给予有准备的人!1987年1月至1988年4月,肖苏华以高级访问学者身份在苏联进修编导专业。并非受到委派,也并非直接引荐,徘徊在莫斯科大剧院门口的肖苏华,只是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进去。肖老和我讲起他拜师过程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闪回少年肖苏华向苏联专家毛遂自荐的往事。不同的年纪,但是同样的勇气、诚意、坚持和努力,使一张普通的名片具备了某种感召力。
  面对这个主动上门的老学生,格里戈罗维奇十分吃惊,不仅由于肖苏华流利的俄语,更是因为他对自己作品的了解程度,加之他还具有一股子刻苦用功的劲头。两人算是一见如故,后来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精神相通的朋友。而且,更为微妙的是,古雪夫都曾是两人的老师,单是这个缘分,就使他们在相见之初增添了亲切感。肖苏华十分感慨:“我太幸运啦!能有这个机会成为他的学生,这是当初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就这样,本来只在苏联国立戏剧学院编导系进修的肖苏华,成了大师格里戈罗维奇的学生。莫斯科大剧院的所有演出和排练也都向他敞开了大门。
  前不久,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辽宁芭蕾舞团推出了一部前苏联时期的充满男子阳刚魅力的经典交响芭蕾舞剧《斯巴达克》(1969),86岁的老编导亲临现场指导,而促成这次历史意义合作的正是肖苏华教授。对“老肖”来说,“老格”是亦师亦友的前辈,虽然只比他年长十岁,却像父亲一般对他呵护备至;对“老格”来说,“老肖”  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当然也是他最器重的学生之一。
与乌兰诺娃、格里戈罗维奇在莫斯科国际芭蕾舞比赛评委会

+10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